第七章上部:韩信篇(4)-《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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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修道:“不但是我,满朝文武都没见过。”

    韩信越听越奇,道:“怎么回事?九鼎不是礼器吗?祭祀时不是要拿出来的吗?”

    仲修摇头道:“九鼎不是一般的鼎彝之器,我甚至不知道它到底是派什么用场的。我只知道,它对天子之外的人来说是不祥之物。”

    韩信一怔,道:“先生此话怎讲?”

    仲修道:“四十……对,是四十九年前,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们昭襄王五十二年,秦军攻入周都洛邑,延续了八百年的周朝就这样被我们秦国灭亡了。奇怪的是,攻下洛邑后,周朝的玉玺找到了,宗庙礼器找到了,就是九鼎找不到。将士们不甘心,抓来周王宫中的宦官宫女讯问,打听九鼎的下落。所有被讯问的人说出来的话都一样:九鼎只有天子才能接触。除了历代周王,谁也没有见过九鼎——最受宠信的内侍也不例外。但周赧王已经去世,总不能起死者于地下来问吧?于是秦军将士只能自己分头搜索。他们像篦子一样把整个王城篦过来篦过去,几乎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一个布局严密的地下迷宫里找到了九鼎。他们兴高采烈地把九鼎抬出来,运回咸阳,献给昭襄王。昭襄王下令,大酺十日,赐民爵一级。你猜后来那些将士怎么了?”

    韩信道:“当然是受重赏了。”

    仲修道:“重赏?回咸阳后,凡是接触过、押运过,甚至是见过九鼎的将士,都受邀参加了宫里的庆功宴。后来,这些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韩信震惊地道:“找到九鼎,是大功一件啊,为何不赏反诛?”

    仲修道:“谁说不赏的?赏了。昭襄王给那些将士家属的赏赐,是战功赏赐的三倍!至于那些将士,死得也不算痛苦。收殓的人说,尸体上没有任何伤痕,应该是饮鸩而死。但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既要厚赏,又要赐死。”

    韩信道:“那后来……那九鼎是怎么处置的?”

    仲修道:“此后的历代秦王,都像以前的周天子那样,将九鼎严密地收藏起来,不让任何人接近。这么多年来,只有庄襄王驾崩时,曾有个宦官趁国丧混乱,偷窥了一下那间放置九鼎的密室。始皇帝一即位,立即下令把他杀了。那时是相国吕不韦主政,吕相国劝他不要刚即位就杀人,那不祥。但他不听,竟说:‘除非我不做这个秦王!’后来吕相国也只能依他。你相信吗?那一年他才十三岁!”

    韩信道:“为什么?只不过看了一眼啊。”

    仲修道:“所以说此鼎乃不祥之物呀。”

    韩信想了想,道:“那宦官在偷窥之后、被杀之前,有没有跟别人说过关于九鼎的话?”

    仲修道:“说过,就两句,偷偷跟他哥哥说的。后来暗中传开,但谁也不明白这两句话的意思。”

    韩信道:“哪两句?”

    仲修道:“第一句是‘九鼎不是鼎’,第二句是‘那东西会招鬼’。”

    韩信一愣,道:“这是什么意思?”

    仲修摇摇头,道:“不知道。人都已经死了,恐怕没人会知道这两句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韩信道:“难道就从来没有人能见过九鼎还活下来?除了君王以外?”

    仲修脸上忽然现出了一种奇特的神色,道:“有。”

    韩信道:“有?谁?”

    仲修缓缓地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东海君吗?”

    韩信意外地道:“他?那个长生不老的术士?”

    仲修点点头,道:“是的,就是他。据我所知,他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进过那密室还能生还的人,而且那次还是始皇帝带他去的。进去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韩信道:“一个江湖术士,怎么会对九鼎感兴趣?”

    仲修道:“谁知道呢?也许他认为这东西和炼丹之类的事情有关吧。对了,说来也巧,就是在去过那密室之后第二天,他不辞而别了。嗯,也许是这国之重器的阳刚之力把他的邪术镇住了,让他玩不下去了吧。这样看来,这东西倒也不完全是不祥之物呢。”

    押运秦朝财物的队伍起程了。

    季布在前,桓楚在后,于英在左,虞子期在右。浩浩荡荡,首尾望不到头。队伍中还夹杂着一批批用绳索捆连、脸带泪痕的美貌女子。

    咸阳百姓聚集在道路两旁,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手提马鞭的楚军士兵来回巡逻于百姓和队伍之间,虎视眈眈地盯着人群,不时挥鞭驱回几个被人群挤到街上来的人。

    远方一处高台上,项羽志得意满地看着这一切,对旁边的范增道:“亚父,我算是知道了,为什么这么多人拼着命要称王称霸,果然有味道……”

    范增忧心忡忡地道:“阿籍,韩信这个人真的很危险。你能用就用,不能用就尽快杀了他。现在咸阳很乱,诸侯正在陆续各就封国,要是他趁乱投奔他人,后果不堪设想。”

    项羽皱了皱眉,把目光从远处收回,看着范增,道:“亚父,除了韩信,你就没别的事可说了吗?那小子有多大能耐,把你搞得这样成天心神不宁?”

    范增道:“他的才能太可怕了,远胜于我。一旦发挥出来……阿籍,我简直不敢想象。”

    “亚父,你能不能……”项羽犹豫了一下,“不要再叫我阿籍了?好像我永远是个孩子似的。”

    范增一怔,脸上的表情有些猝不及防。慢慢地,他的目光黯淡下去。“是,大王。”他吃力地答道。

    灞上,汉王刘邦的主营。汉王仰着头,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皱着眉道:“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样子怎么这么古怪?”

    张良站在一旁,摇头道:“臣不知道。军中的考工来看过了,他也没见过这种东西。不过他说这上面有烧炙的痕迹,估计用的时候要生火。”

    汉王道:“废话。我也知道要生火。石室里那么厚的一层烟灰不是明摆着吗?可生了火干什么?冶炼?煮食?烤炙?东西搁哪儿?”

    张良道:“不知道。我总觉得它不会是派这些简单用场的。”

    汉王道:“那它是派什么用场的?”

    张良道:“不知道。”

    汉王道:“不知道,不知道!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有不知道的事?你都不知道了还有谁会知道?”

    张良笑了笑道:“臣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什么都知道。”

    汉王背着手围着那庞然大物转了一圈,道:“死了一百二十多个人,就得到了这样一个连派什么用场都不知道的东西,这叫什么事!我是不是还要带着这大家伙进汉中?听说那栈道走起来可够戗!”

    张良道:“正因为已经为它死了那么多人,所以大王一定要将它带上。大王你想,放置在如此隐秘的地方,又用威力如此巨大的机栝守卫着的,会是普通东西吗?”

    汉王点头道:“嗯,有理!那就听你的。你总是给我出些稀奇古怪的主意,不过似乎每次都挺灵的。”

    回到住处,天色已晚。韩信已经两天没睡一个好觉了,此时只觉得精疲力竭,衣服都懒得脱,就和衣往下一躺,闭着眼睛扯过被子盖在身上。

    疲劳归疲劳,脑子里却还是乱哄哄的不肯静下来。长生术、照心镜、九鼎、秦始皇、东海君……一大堆荒诞不经的怪事纠缠在一起,不停地在脑海里翻腾。

    很久以后,他才渐渐进入梦乡。

    在梦里,他见到东海君。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房间里。

    他觉得东海君的脸有些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东海君对他滔滔不绝地讲了许多话,他知道那很重要,却一句也记不住,只是干着急。

    东海君阴森森地笑着,递给他一面镜子。他接过来,看见镜子里是一具白骨森森的骷髅,还在动。反过来,看见的是一摊浓浓的鲜血。鲜血慢慢扩散到整面镜子,慢慢地从镜子里渗出来,慢慢沾上他的双手……他恐惧地想:这是梦,这是梦,这不是真的。

    他忽然想到,做梦怎么会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呢?

    “起火了!起火了!”半夜里有人大喊,惊醒了他的噩梦。他睁开眼,长出一口气。

    原来是南边阿房宫方向起的火,离这里有好几十里地,毫不相干。

    “烧阿房宫关老子屁事!大惊小怪,扰了老子一场好梦!”几个人愤愤地说着,又一头钻回营帐去睡了。

    还有一些人因为反正睡不着了,索性三三两两站在那儿看火景,指指点点,倾诉着当年来咸阳服徭役时所受的种种苛酷待遇,言语间透出一种复仇的快意。

    韩信独自站在一旁,默默地望着那一方已被火光映成暗红色的天空。

    许久,一个声音在旁边轻轻地问:“有何感想?”

    韩信不由自主地喟叹一声:“何苦呢?都是民脂民膏。”

    忽然警觉起来,向声音来处望去,道:“谁?”

    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来:“鸿门一别才几天,这么快就忘却在下了?”h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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