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王府婚礼-《天圣令(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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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休走进屋子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个蜷缩在席上、无声饮泣了不知道多久的刘娥。他愣住了,整个人像挨了一棒的小狗似的,看着刘娥想接近,却又不敢接近。他跪坐在刘娥身后不过半尺的距离,手足无措,右手虚置于刘娥手臂边,想摸上去安抚她,却又不敢碰触,只这样悬空伸出、缩回,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次,却始终不敢落下。
如芝站在门边看着他们,心中酸楚难言,她想,情之一物,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去明白。尊贵如王爷,幸运如刘娥,终究还要为这份情,付出这样的痛来。
元休的手终于落下,但刘娥却未曾如往日一般,依恋地偎入他的怀中,而是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刘娥心里知道,这样不对,这样很糟,可是身体却在听从她自己的本能,此刻在强烈地抗拒着。此刻的她,终究从骨子里还是那个未脱原始本能的野丫头。瓦肆里学过的规矩,和王府内的生存法则,告诉她此时应该放下身段接受元休的安慰,而让他安心,而不能这种糟糕之极的情况下把他推得更远。但她心里在疯狂地反对,她的心在疼,疼得透不过气来,疼得没办法跟人说话,疼得站不起来开不了口,甚至疼得失去理智地迁怒地想,她这么疼,如果他爱她,他也要和她一样地疼一回吧。
元休抱住刘娥,刘娥僵硬的身体,让他的心也开始疼起来,他知道这件事对刘娥是伤害,对他何曾不是伤害呢。只是他在本能地逃避,这些日子以来,他虽然不让府中准备婚礼的事打扰到刘娥,可他也知道这件事是瞒不住的。他每夜宿在揽月阁,与刘娥同床共枕时,不管是逃避似的一夜无话,还是反抗式的肆意欢爱,其实都能够感觉到,刘娥并非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只是两人都在装作这件事不存在,都在逃避式地更加恩爱,更加抓住机会在一起。
而这些天里强颜欢笑的那个人并不是真正的刘娥,这个痛苦到蜷缩成一团,这个用僵硬的身体去表达真正的怨恨的,才是真正的刘娥。
元休抱住刘娥,他的眼泪落下,落在刘娥的背上,通过衣料慢慢渗入,在刘娥后背的肌肤一点点地晕开,带着湿润与热度,带着他的痛苦与真心。刘娥只觉得背部一阵颤栗,直抵心尖。
元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无声落泪,他什么也不想说,此刻任何的语言都是无效的,只有身体的本能,才是真实的。他慢慢因为落泪而开始打嗝,发颤。而这种颤栗,最终让刘娥僵硬的身子软化下来,伏在元休的膝上,泪水晕了他的膝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变化,等到如芝再看他们的时候,已经是相拥一起哭泣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最终两人不再哭了,却是将全身力气都哭完了,倦极而卧在席上。如芝与雷允恭蹑手蹑脚进来,扶两人分别换了衣服,用热巾子擦了脸,扶上床躺好了。这一晚连膳也没叫,无人敢发出声来,就这么心惊胆战守了一夜,也不知二人是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竟是无话。
次日清晨,元休先醒了过,却不起身,只看着仍在睡中的刘娥,痴痴看了半日。及至刘娥醒来,也看着元休,两人竟是无话。及至雷允恭与如芝进来,扶两人起来梳洗毕,元休看着刘娥,忽然说了一句:“你放心。”
刘娥张了张嘴,想说:“我不是……”说到这里,竟是说不下去,只能抚着自己的心口,看着元休。
元休点点头,也抚着自己的心口,道:“我明白。”
两人四目交汇,竟不再发一语。自此之后,竟是再不提此事,依旧如常。只是两人眉眼之间,却再无之前强作欢笑,反而一派平静。
匆匆两月,不觉就到了成亲的正日。
眼见快到中秋大婚之期了。
一箱箱的新婚物品流水似的抬进来,刘媪带着阖府上下忙了个脚底朝天,独有刘娥留在自己的揽月阁中,看书习字,对府中的事置若罔闻。只有元休忙里偷闲倒是经常跑过来笑闹几句。
婚礼一应事件,自有内侍省去操办,府中事务,也自有刘媪操办。
宫中传下恩旨,韩王府潘氏,特封为一品莒国夫人。
皇子纳妃,必得依足了古礼中种种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的繁琐仪式行事。
首先是纳采。《仪礼·士昏礼》:“昏礼:下达,纳采,用雁。”郑玄注:“达,通也。将欲与彼合昏姻,必先使媒氏下通其言,女氏许之,乃后使人纳其采择之礼。用雁为贽者,取其顺阴阳往来。”韩王府纳采的礼物,则多达三十多种,且物物都有象征含义,如法天地的玄纁,象征夫妇好合的胶、漆、合欢铃、鸳鸯,象征柔顺的蒲苇、卷柏等等。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以大花八朵、罗绢生色及银胜八枚装饰的“许口酒”,上面又以花红缴于酒坛檐口,称之为缴花红。
纳采之礼毕,则是问名、纳吉。本朝礼俗,纳吉礼时,女家接了许口酒,就以淡水两瓶、活鱼五只、银箸一双,放在原酒坛中,称之为“回鱼箸”。然后是纳币,即为下聘,由礼部主事。之后,才是韩王府上表请期,皇帝下旨,定了婚期。
到了八月十五正日清早,是潘府的嫁妆先送到韩王府,然后在黄昏时,韩王府再花轿迎亲。
韩王府上下,为婚礼装饰得焕然一新。厅里三尺高的红蜡烛日夜不停,照在四周墙上挂得密密匝匝的红丝绸幛子上耀得满堂红、满堂金。绿底喷金的四扇屏风后顺着石台阶儿走,通到里面正厅,就是举行婚礼的喜堂。喜堂中间宽大明敞,正中挂着大内御赐的金匾,上面是御书“佳偶天成”四字。左边一排,挨着排开是各皇族的喜幛,右边一溜儿是朝庭众臣送的喜幛。
西边通到里面繁复住宅的一条游廊,整个油漆一遍,墙壁粉刷一次,窗子和顶棚重新裱糊过。前后房子之间由一个狭窄的走廊和花园隔开。在西边儿有一个藤蔓爬满的假山,再往远处一带空地上已经清理出一片地方,搭成一个临时用的戏台。
刘媪在分配全家的仆人,有人专管送喜帖,有人专管收礼金礼物,有人专管登记礼金礼物,有人专管记账并发放送礼的仆人赏钱,有人专管雇戏班子和参军戏、说书、杂耍的艺人等等,以及安排花轿在街上进行的执事旗、牌、罗、伞等等,一言难尽。另外派四个仆人专门照管全宅第之中的蜡烛、灯火、喜幛等悬挂之物;四个仆人专管打扫地、收拾桌子;两个仆人负责桌子上的银餐具和象牙筷子;另有八个人,专管准备茶水,给客人倒茶,这些仆人专门伺候前厅的贺客。
另外后厅的命妇夫人们也有专门的仆妇婢女侍候。以大厅为界线,在第三厅容纳不下的时候儿,就在静文斋第三客厅以西的明元堂招待。
卯时三刻,潘府的嫁妆开始陆续出发。除去新郎这边派去迎接嫁妆的八个人,新娘那边也来陪送嫁妆的八个。按先后顺序是金、银、玉、首饰、日常用物、书房的文房四宝等物,古玩、绸缎、皮毛衣裳、衣箱、被褥。
申时正,韩王府的花轿已经快到潘府了。
潘美走进内室,见幼女潘蝶已经在侍女们的服侍下打扮好了。
八个婢女拥着潘蝶,先去家庙拜祭,再向父母辞别:“爹爹、娘亲保重,女儿去了。临行之前,再聆听爹爹教训。”
潘美点了点头道:“小妹,你如今嫁过去,便是皇家的人了。你是我最小的女儿,自幼儿父母便宠坏了你。这一嫁过去,可就是别人的妻子了,要懂得持家,服侍夫婿,府中上上下下要打点好、相处好。比不得在自家,你娇纵些任性些,父母能够包容你。王府之中,你要处处小心谨慎,不要教人说我们潘家的女儿没有家教。”
他说的不过是寻常之言,但也带了一些老父的忧心。
潘夫人抱着女儿,又喜又忧又是舍不得,早前就暗暗同女儿说了许多闺中手段,一时又告诫:“你能够成为皇子正室,封一品莒国夫人,这是难得的荣耀。可皇家毕竟不同家里,在宫里休要错了规矩,不可任性失了分寸,叫人说了不是。”一时又忧:“对方毕竟是皇子之尊,他若是早有些通房姬妾,那也是富贵人家常有的事,不过是些不上台盘的玩意儿,你不要过于嫉妒,也不能过于宽容。只要韩王尊重正室就是,你父亲也是姬妾众多,你看我的手段就知道了。”一时又鼓励:“那些人都是从宫中各府里出来的,最会欺软怕硬。你要拿出一府之主的气派来,可休要胆怯,休要叫人压你一头去。”一时又教她:“我听说韩王的性格柔和,你一开始占了上风,才好拿捏他一辈子。且听说府中有位乳母刘媪,韩王是她奶大的,如果在那府中做主,你过去只要先收伏了她,便容易做事了。”
她患得患失,自己思维混乱,也将潘蝶教得头昏脑涨,不知到底应该是厉害些好,还是忍耐些好,大度些好,还是有手段些好。未免令她于新嫁娘的惶恐中,更增添了不安。
此时临行,潘夫人再见着女儿依旧是一派天真,心中着实放心不下,抱头痛哭一番,又絮絮交代,直至潘美听得不耐烦催促,这才放了女儿出门。
鼓乐声起,韩王妃莒国夫人潘蝶乘四马驾驶的压翟车,车上设紫色团盖,四柱维幕、四垂大带,卤部仪伏,宴乐仪卫无不依皇家纳妃的驾势,正式嫁入韩王府。
接下来,便是拜堂、礼成、入洞房。
四个喜娘将金钱彩果散掷在床上,称之为“撒帐”。新人坐下,喜娘再将两人的头发微微梳起,称之为“合髻”,然后是互饮交杯酒,饮完将用彩带系着的酒杯掷入床下,必然是一仰一合,才称为“大吉”。
不想掷杯之时,出了些小差错,喜娘将酒盏掷入床下时,竟将两只酒盏都掷合在地。吓得喜娘忙用手去翻,岂料越忙越乱,只听得酒盏乒乓连声,虽然王妃端坐上头未曾看见,却已经听得声音,头侧了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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