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攻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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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9    章

    蔺承佑看了看怀里的滕玉意,    笑道:“原来滕娘子早就认出我了。

    你救弃智一命,我也救了你一命,    两下里扯平了,    何来抵消一说。”

    说着把滕玉意抛到弃智圆鼓鼓的身躯上,弃智一时不防,又被压倒在地:“哎哟!”

    滕玉意又惊又怒,    扭头望去:“蔺承佑。”

    面前哪还有人,    蔺承佑眨眼就消失在廊道里。

    两人忙着从地上爬起,不过一晃眼的工夫,    廊道喧闹起来,    厢房内的醉客踉跄拉开门,    美姬们捧着盘馔鱼贯而出,    陡然瞧见滕玉意和弃智,    众人皆是一惊。

    弃智忙对滕玉意说:“别觉得奇怪,    我们其实还在原地,只不过师兄破了那妖物的迷魂阵罢了。”

    滕玉意看看周围,果真一切如常,    胳膊一动,    那支秃笔还在自己手中,    她掸了掸衣袍上的灰,    一把捉住弃智的衣袖:“你随我下楼,    我这就驾车带你回青云观,既是你们青云观的招术,    你现学也来得及,    马上给我给开煞灵环,    我和你们青云观从此各不相干。”

    弃智张口结舌:“王公子,你先别生气,    这法术对功力要求奇高,我和绝圣暂时没资格习练。

    哎、哎——”

    说话间刹不住脚,一路跌跌撞撞下楼梯,没想到滕娘子看着娇弱,力气委实不小,“师兄为了历练我,一开始也没露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估计他也不清楚,等我把来龙去脉告诉他,他一定会给滕娘子解咒的。”

    “不敢劳烦贵师兄。”

    滕玉意气笑,“还嫌此番折腾得不够么?

    你们师兄弟怕不是我的克星吧,方才我可是差点连命都丢在这了!”

    弃智红着脸赔罪:“滕娘子,你先松手,你救了弃智一命,弃智没齿难忘,今晚无论如何帮你解开煞灵环,就算被师兄关三个月禁闭我也认了。”

    关三个月禁闭?

    这两者之间有关系么?

    “这样的话我可听够了,说得天花乱坠又如何,我的翡翠剑至今还是一件废品,你师兄太可恶了。”

    弃智挠了挠头,滕娘子看来已经深恨师兄,师兄自是不怕旁人恨他,可是这样一来,他就更不好从中斡旋了。

    迎面撞上萼姬和抱珠,二人游目四顾,分明在找什么人。

    抱珠无意间一仰头,顿时又惊又喜:“娘,快看,王公子!”

    萼姬三步两步冲上来:“王公子,你们好好的两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你把卷儿梨带到何处去了?

    我们娘儿俩找了一大圈,还以为你们从窗子跳下去了。”

    说着往滕玉意身后张望,只看到一个九岁左右的小郎君,哪有卷儿梨的身影。

    萼姬和抱珠瞠目结舌:“卷儿梨呢?”

    滕玉意怔了怔,忽然想起刚才迷魂阵中所见,那妖异手中把玩着一条女子的画帛,正是卷儿梨之物,原以为是那妖怪故弄玄虚,看来卷儿梨果真出事了,她面色微沉:“卷儿梨什么时候不见的?”

    萼姬霎时白了脸色:“公子莫要说笑,卷儿梨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

    弃智察觉不对,忙问:“这位叫卷儿梨的娘子刚才也在二楼么?”

    “是啊。”

    萼姬心慌意乱,“就在厢房外头,一眨眼就不见了。

    王公子,你别跟奴家开玩笑,是不是你把卷儿梨藏起来了?”

    就在这时候,楼下沸反盈天,一行人闯了进来,也不知什么来头,庙客们竟未拦得住,这群人风驰电掣,急步走到大厅里,二话不说径直上楼梯,看见滕玉意才愕然停步。

    滕玉意迎下去:“霍丘。”

    霍丘拱了拱手:“公子突然不见了,小人担心出事,便将左右的护卫都紧急召集来了。”

    萼姬瞧见这阵势,不免又惊又惧,王公子和她的下人不像是在开玩笑,莫非王公子之前是真失踪。

    滕玉意这才对萼姬说:“实不相瞒,我们刚才撞见了一些怪事,但卷儿梨当时不在我们身边,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失踪了。

    我估计她现在凶多吉少,要救她得尽快想法子,此处人多,我们先到外头商量法子。”

    抱珠慌忙点头,她与卷儿梨本就情同姐妹,萼姬还指望卷儿梨替她赚来大笔银钱,也是焦灼不安。

    一行人很快出了楼。

    门口依旧围着那堆人,一个个翘首企足:“老神仙进楼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出来?”

    霍丘在前带路,路过一间旗亭,绝圣突然从里头跑出来,一径到了跟前,急声道:“弃智,你没事吧!”

    弃智奇道:“绝圣,你怎么会在旗亭里。”

    旗亭里坐着那位花枝招展的假母,她眼看绝圣跑出去,正用目光好奇追随他的背影。

    滕玉意吩咐霍丘道:“犊车上坐不下这么多人,你去另开一家旗亭吧,我有话要问萼姬。”

    霍丘很快回转,把一行人领到旗亭里坐下。

    绝圣一进去就把弃智拉到一旁:“我听到你放令箭就往楼里闯,结果被楼下一个老道士拦住了,你猜他是谁,不对,你早该知道他是谁了吧。”

    “知道,滕娘子也知道了。”

    弃智把方才的事简直说了说,“师兄为何让你在那家旗亭待着?

    那妇人是谁。”

    “也是彩凤楼的假母,师兄跟滕娘子想的一样,说要知道真相,还得从彩凤楼里的人下手,因此才扮成游方道人,来此慢慢套话。

    刚才那假母已经被师兄哄得晕头转向了,一口气把楼里的怪事说了不少,可惜还未说完,师兄就听见了你放令箭,他让我继续去套妇人的话,自己去楼内救你了,师兄现在何处?”

    “师兄闯进了妖异的结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刚才楼里丢了一位乐姬,估计是被那妖异掳走了,我才跟那东西交了手,妖力不是一般的高,。”

    滕玉意听得直皱眉,看样子蔺承佑一时半会出不来了,她此时负气离去,睡下后又会做那绵长的噩梦,不出几日定会大病一场,这也就罢了,如今卷儿梨又落入了那妖异的手中,她并非善心泛滥之人,只是她才答应保卷儿梨半年平安,转头就出了事,这时候掉臂不顾,似乎有些欠妥。

    正思量间,绝圣向萼姬正式介绍了自己的道士身份,然后正色道:“你要救卷儿梨娘子的话,就得把楼里到底出过哪些异事统统说出来。”

    萼姬目光闪闪,抬手一指对面旗亭里的假母,悄声问绝圣:“道长,沃姬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绝圣肃容道:“你说你的,她说她的,都到了这时候了,别以为不说这事就跟你没关系。”

    滕玉意这才开了腔:“看这架势,今晚的事还只是个开端,往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多人遭殃,你别忘了,前有被厉鬼毁容的葛巾,后有无故失踪的卷儿梨,只要你在彩凤楼一日,下一个随时可能会轮到你。”

    萼姬挪了挪身子,强笑道:“我们主家一贯胆小怕事,要让他知道奴家多嘴,奴家就别想在平康坊混下去了。

    公子和两位道长行行好,打听完便罢,可千万别说是奴家说的。”

    她清清嗓子:“其实彩凤楼开张之际,我们店家就请术士来看过,那术士是洛阳来的,据说法术高强,记得当时术士看过之后,令人在后院西北角挖了地窖,还说要供奉一尊莲花净童宝像用来镇邪,术士说得仔细,连挖几尺深都交代了。

    主家一一照做,但是后来……”

    滕玉意摸了摸胡子,看来这等事还是得问楼里的假母,抱珠和卷儿梨只知道有高人帮着镇宅,并不清楚这些细末之处。

    萼姬不安道:“匠作们拿了图纸照着施工,起先是丝毫不差,结果有一回,匠作中有两位大匠多喝了些酒,第二日上工的时候头晕眼花,不小心误砸了底下一块石头,那石头埋得深,明显超过术士规定的深度。”

    绝圣和弃智对了个眼,忙问:“匠作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们主家?”

    萼姬摇头:“匠作们一是觉得,只是砸裂了一条浅纹,并未动摇地基,想来并不相碍。

    二是怕惹恼店家,万一主家不肯给他们工钱,他们岂不白忙一场,所以也就瞒着未说。”

    滕玉意哼了一声:“先不说到底有没有挂碍,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萼姬用团扇掩住嘴,抛了个媚眼道:“领头的匠作是奴家的相好,那一夜他来奴家寝处,情浓之际对奴家吐露了几句。”

    绝圣和弃智浑身一个激灵,滕玉意咳嗽一声:“你既知道了,有没有把这事主动告诉你们主家?”

    “没有。”

    萼姬悄声道,“奴家不是不想说,可要是说了,主家一定会去找奴家男人的麻烦,男人知道我多嘴,也会恼奴家,到那时候奴家岂不是两头不讨好。

    但奴家提醒过店家,说楼里又开始闹鬼了,不如再去洛阳把那位高人再请来看看,究竟哪儿有问题,高人一看不就知道了,后来主家果真去洛阳找过几回,可惜都未能再见到那术士,主家怀疑那术士是骗人的,正盘算着去报官呢。”

    绝圣和弃智越听越不满,滕玉意看着二人:“两位道长怎么看?”

    “光听萼大娘这么说,我们也没法下定论,但既然那位术士规定了只能挖几尺,必然有他的道理,究竟怎么回事,只能亲眼去看看了。”

    弃智就问萼姬:“那地窖在后院的何处?”

    萼姬道:“西北角,对着伎人们的寝处,后苑门口有庙客把守,轻易不好进去,奴家带你们进去看倒是可以,只是你们最好像王公子这样,扮成恩客……再花些酒钱。”

    绝圣和弃智暗暗鄙夷,这妇人无非想讹他们的酒钱。

    偷眼看滕玉意,对付这种人滕娘子好像很有一套,可惜滕娘子才在楼里遭受一番惊吓,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她了。

    谁知滕玉意竟笑道:“这有何难?

    今晚成王世子也来了,除祟便是他的主张,这两位小道长是他的师弟,既要装成恩客进去,你只需将小道长花的酒钱记在成王世子名下即可。”

    绝圣和弃智傻了眼。

    “这就开始张罗吧,把你们彩凤楼上好的酒食呈上来,对了,贵店最贵的酒是哪一种?”

    萼姬笑颜逐开:“最贵的就是龙膏酒了,平日来我们彩凤楼的客人那样多,只有真正的贵人才点得起此酒,价钱么,一百缗一小盅。”

    滕玉意眼都不眨:“先来他个一大壶吧,忙了这许久,两位小道长估计早就饿了。”

    绝圣和弃智有些踟蹰,转念一想,他们没钱,师兄很有钱,一顿酒钱对他来说估计不算什么,这个萼姬满肚子盘算,不肯给她点好处的话,兴许真不能及时进后苑察看。

    “那就……那就照王公子说的办吧。”

    萼姬屁颠屁颠离去:“酒菜马上就来。

    还好主家不在,后院也比平日容易出入些,公子和两位道长且稍等,奴家这就去里头安排。”

    过不多时,一行花枝招展的姬妾捧着酒食过来,一眨眼的工夫,桌上便布满了丰洁香馔。

    绝圣和弃智还有些发懵,嘴里却忍不住道:“那个……王公子,你刚才受了一番惊吓,吃些酒食压压惊吧,别、别跟我们客气。”

    滕玉意满脸谦让:“这可是你们师兄请你们吃的,王某不敢失礼,在席上作陪即可。”

    “王公子若不肯吃,我们也吃不下。”

    绝圣一边说一边起身把碗箸硬塞到滕玉意手里。

    滕玉意勉为其难接过碗箸:“那……好吧,其实我也不是很饿。”

    她揭开酒壶,只觉异香扑鼻而来,二话不说抿了一口龙膏酒,果然芳辛酷烈,暗道这酒贵有贵的道理,一气饮了小半壶方觉得过瘾。

    萼姬看滕玉意喜欢,趁机又上了一壶,这举动正合滕玉意心意,她怡然喝了三壶才罢休。

    酒足饭饱之后,萼姬说:“奴家已经打点好了,我们从后门进去,这样更不打眼,两位道长换上这衣裳,速速跟奴家走吧。”

    滕玉意对先前的事心有余悸,并不想再进楼受一回惊讶,于是对绝圣弃智道:“卷儿梨就交给你们了,凭你们师兄的本事,救人自不在话下。

    作法的事我不懂,我就不跟着进去了。”

    说罢拔腿就走,却被弃智拽住了衣袖,滕玉意奇道:“这是做什么?”

    弃智低声道:“王公子救了我一命,我答应过要帮你解开煞灵环的。

    你这时候走了,我就想不出法子了。

    你且信我吧,我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滕玉意想起两人方才差点就进了妖怪肚子,往后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我信你?

    我还想再被妖怪追一回吗?”

    弃智满脸羞惭,然而死活不肯松手,好说歹说,硬把滕玉意给拖进了楼。

    到了彩凤楼的后苑,萼姬跟看门的几位彪壮大汉打声招呼,领着滕玉意等人入内。

    “那地方在寝房们的后排,奴家们自从知道那地方有供奉,平日很少到那边去。”

    滕玉意边走边打量,不怪彩凤楼能在短时间内声名鹊起,前头峻宇雕墙也就罢了,后院也是玉栏朱楯,夜风迎面拂来,吹得阶前的芍药花丛沙沙作响,就是越往前走,风里越有种寒凉之感。

    萼姬瑟瑟抚摸自己的双臂:“公子,道长,你们不觉得这地方阴森森的么?”

    绝圣紧张地打量左右,忽然瞥见前头纵出来一条身影,萼姬也都看见了,吓得正要惨叫,幸而弃智提前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咦,好像是个道士。”

    绝圣目力也比常人好,疾跑几步,低唤道:“老道长,是你么?”

    那人掠过树梢,翻身跃下来,手中拿着一柄拂尘,正是扮作老道的蔺承佑。

    弃智和绝圣大松口气,围上去:“老道长。”

    蔺承佑一甩拂尘:“乖乖,这妖异好生了得,老道我险些没逃出来。”

    又问弃智和绝圣:“你们怎么找来了?”

    弃智和绝圣回身一指:“滕娘子把这位叫萼姬的假母叫到一边,连吓带哄费了一番周折,萼姬吐露了一些事,我们就找来了。

    师兄,你怎么在此?”

    蔺承佑望向滕玉意,滕玉意也淡淡望着他。

    蔺承佑不动声色打量滕玉意,那一大包痒痒虫占地不少,藏在身上总能露出痕迹,她穿着胡人衣裳,但袖子和靴子都不像藏了东西,身边那个护卫非但一身劲装,手里连个包袱都未提,可见她今晚虽过来找他解咒,却压根没把痒痒虫带在身上。

    骗了青云观的东西不肯归还,就这样还指望他解开煞灵环?

    本来要帮她解咒了,瞬间又改了主意,笑着说:“这里藏着那东西的老巢,我刚才在院子里找了一圈,发现此地像是多年前被人布过大阵,不知何故阵法出了罅漏,目前已经镇不住底下那东西了,不过我找了许久,暂未找到阵眼。”

    绝圣和弃智急声将方才的事说了。

    蔺承佑啧了一声:“你们什么时候能学会说重点?

    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早说?”

    弃智又说到卷儿梨失踪:“师兄,你在结界里可看到了一位胡人长相的小娘子。”

    “没瞧见。”

    蔺承佑冲萼姬招手,“那块被砸坏的石头在何处,快给我们带路。”

    萼姬近了打量老道,才发现他身上气息清幽,双手更是修长干净,说话时笑容可掬,哪像邋遢之人。

    她生就一双老辣的眼睛,隐约猜到他就是那位成王世子,双腿莫名发软,眼睛再也不敢乱转,低头领着他们往前走,柔声道:“请随奴家来。”

    弃智忙追上去:“师兄,王公子她的剑——”

    蔺承佑打断他:“眼下救人要紧,不相干的事稍后再说。”

    萼姬惶惑点头:“卷儿梨只怕凶多吉少,还请道长快帮着找人。”

    弃智咬了咬唇,无奈看向滕玉意。

    滕玉意瞥了眼蔺承佑的背影,就知道他会故意刁难她,留在此处凶多吉少,既然暂时找不到机会,不如先出楼再说。

    她潇洒地扭头就走,口中对霍丘道:“没我们的事了,走罢。”

    哪知刚走几步,弃智又奔过来拽住她:“王公子,你不能走。”

    这回轮不到滕玉意骂人,蔺承佑停下脚步,诧异看着弃智:“你要做什么?”

    弃智横下心不让滕玉意走:“要救卷儿梨的话,是万万少不了王公子的。”

    滕玉意使劲往后扯袖子:“我又不会道术,你拖着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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