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上琼华-《青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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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孚琛眼睛一转,顺势将半身力道压在她身上,道:“可不是,为了给你治伤,为师将灵力耗费过半。”

    曲陵南一听顿时愧疚,她忙小心扶住自家师傅,慢腾腾跟老太太似的走向那马车,两名奉命而来的弟子眼露诧异,对视一眼后恭敬地道:“师叔小心。”

    “哎,我身上还有伤,呆会你们驱车慢点,”孚琛面露忧色,有些赧颜道,“抱歉,让你们小辈见笑了。”

    他如此客气,那两名弟子怎敢托大,忙低头道:“弟子不敢,师叔,请。这位师妹……”

    孚琛叹气道:“她是我在凡尘之中历练时收的徒弟,这丫头资质愚钝,修为浅薄,往后还烦请你们多加照应。”

    两名弟子原想说师尊只命接文始真人去正殿,可没说带多个小姑娘,可文始真人就算此番受伤颇重,修为下降,他仍然是金丹修士,一峰之主,涵虚真君对他向来偏爱,他们可是得罪不起,他想带个小徒弟就带吧,两人又对视一眼,无人出言阻拦。

    此时这二人心中所想的还有,恐怕文始真人这次真个经脉受损,修为阻滞了,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位惊采绝艳的人物,往日那般风光,此番这般落魄,还不知道来日众人背地里会怎么惋惜嗟叹。

    曲陵南一辈子也没坐过车,当她小心把师傅搀扶上车后,这才发现与外形轻便相反,车内宽敞得异乎寻常,四张细白光滑的席子铺陈其上,当中放置样式古朴的床榻矮几,壁上悬挂宝剑字画,画上有青山绿水,钓叟牧童。小姑娘凑近看去,却见那画中世界自有动静,水流潺潺,鸟鸣啾啾尽可相闻,她心下好奇,凑得更近,冷不丁的,那牧童转头面露鄙夷,狠狠瞪了她一眼,赶着牛快快离去,钓叟则冲她翻了个白眼,长长一抛钓鱼线,鱼钩划过她的手背,竟然划出一道血痕。

    曲陵南一惊,再定睛一瞧,画中人物景色纹丝不动,若非手背见血,几要误以为刚刚眼花看错了。

    “那是四象归土图,里头有师尊备下的须弥小境,以供乘车人无聊消遣的,虽是个玩物,可内里也有乾坤,非筑基期修士不敢直视,”孚琛笑呵呵地说,“偏你这小丫头倒胆大包天。”

    曲陵南皱眉,严肃地指出:“这画会咬人,不是好画。”

    “咬你是客气的了,练气期弟子心性不稳,被其迷惑心智者大有人在,你这算什么。”孚琛不以为然地斜靠几子上,闭着眼睛道,“别大惊小怪的给师傅我丢人了,乖乖坐好,我先养会神,别吵我。”

    “哦。”

    曲陵南答应了声,却并不挪动脚步,她盯住那个画上的垂钓老叟,放出神识,瞬间进入画中,也不管山清水秀、峰峦叠嶂等等哄人玩的假景色,直接奔那溪流边上,挽了袖子上前就揍那个老头。这老东西画得道骨仙风,哪知却很不经打,被曲陵南两下就揍趴在地上,气喘吁吁一个劲骂她“妖女”,要找掌门仙师告状把她驱逐出门派。

    曲陵南觉着他实在鼓噪,说话也颠三倒四,她的师傅是孚琛又不是那什么掌门仙师,要不要赶她走,天底下惟有孚琛一个人有资格说,干他人底事?一时听得烦了,小姑娘顺手扯了一把树叶塞入老头嘴里,这才拍拍手,拿起钓鱼竿,毫不犹豫扯下钓鱼线,将老头手脚捆起。

    她捆好这画中老头后,心情大好,连带一醒来便见识到琼华派种种太过高端的美景美人美车而带来的那点小烦躁都一扫而光。小姑娘转身就走,路上又见着那个刚刚瞧不起她的小牧童,牧童惊诧地看着她,躲到牛后面,小姑娘瞧也不瞧他一眼,径直走开。忽而身后听见那牧童结结巴巴地道:“臭丫头,你你你休要得意,你惹了祸,顷刻就有惩戒降临,等着瞧!”

    曲陵南蓦地转头,大踏步走过来,小牧童吓得缩起脖子,曲陵南冲他扬了扬拳头,问:“知道这是啥?”

    “拳头。”

    “嗯,”曲陵南面无表情地道,“知道拳头是干啥的?”

    “揍,揍人。”

    “还不是傻子嘛,”曲陵南很欣慰,好心地告诫小牧童,“再让我听见你叨叨,说一句揍一下,懂?”

    小牧童赶紧闭紧嘴巴,点了点头。

    小姑娘满意了,摸摸他身边的大耕牛,摇头道:“牛不好好放田里干活,倒给弄山上作甚?一瞧你就是不忧柴米不知疾苦的公子哥儿,干点什么不好,装牧童,好玩么?”

    她自言自语,径直收回神识归位,一扭头,却见她师傅已经靠着几子闭目养神。

    小姑娘不敢吵到师傅,蹑手蹑脚坐到师傅身旁,探头往车窗外望去,这才发现此时车子凌空奔驰,偶有浮云飘过,两边重山相映,瀑布如白练,这琼华派虽说是一个派,可占地竟不知多广,当看这山色无边,就如进了一个自在世界一般。曲陵南皱眉看着窗外,她此时已无最初那等惊诧欢喜之感,她越是瞧多了这些仙境仙人,便越是明白,自己那点砍柴打猎练出的两下,怕是跟这的一切都不同。

    简直就如戏文里闯入了仙境的凡人,再怎么流连忘返,终究也要被赶出来。

    这里的人举止皆优雅自矜,想必打起架来也当跟跳舞似的,不会有人跟她一样抄起柴刀拼命。

    她有些烦闷,坐回身子,拖着下巴瞧自家师傅,心忖,罢了,先呆着瞧瞧,若是师傅在此过得好好的,那自己便当来玩一回,差不多了还回山野去;若是师傅还需人照料,那此地便是与她再相冲,少不得看在师傅面子上,她就留一留罢。

    只是有些无趣,想来那空中飞来跑去的漂亮鸟儿,这里的人不会打猎宰杀吧,也不知肉尝起来如何,哪天没事了瞒着师傅偷宰一头烧来吃吃。

    她正想着,车子已开始缓缓下降,几乎与此同时,孚琛的眼睛也睁开,他瞥了眼乖乖坐着的曲陵南,正要露出一个老怀欣慰的微笑,可惜这笑还未来及打开,却一瞥那画,脸色顿时十分古怪。

    “师傅,你伤口又疼了?”曲陵南十分有孝心,第一反应就是师傅身子不妥。

    “你个傻徒弟,为师不过眯了会眼,你就给我惹事,自个回头看看你干的好事。”

    曲陵南十分不解,回头一看,画中那老头还没脱困,滚在地上哇哇大叫。

    “哦,不就揍了他一顿吗?”曲陵南不以为然地说,“谁让他一打照面就放吊线打我。”

    孚琛上上下下打量她,问:“你怎么进去的?”

    “不晓得,我正想着要揍他,就发觉自己进去了。”小姑娘大大咧咧地问,“师傅,我下手有分寸的,老头虽然找打,可我没下大力气的,是他自己不禁揍,还有那个小孩,跟老头呆一张画里那么久,见他被揍赶紧躲远咯,呸,没点义气。”

    孚琛倒有些好笑了,看着自家愤愤不平的徒弟:“你居然神识有成,这倒是难能可贵,青玄心法的功力这几日恢复如何?”

    小姑娘沮丧地垂下头,老实道:“没,还那样,对不住啊师傅。”

    “罢了,修炼也不能急于求成,”孚琛摸摸她的头,温和地道:“只是你要晓得,青玄心法与你有大益处,当勤学苦练,半日不可缀,你经脉此番受损,也是要靠青玄心法的功力自行修复的,懂吗?”

    “嗯。”曲陵南点了点头。

    “这画中幻境乃是师尊所制,你这么一搅和,师尊定然已经知晓。等下若有人要罚你,你就哭,说那画里的人先欺负你,哦,不,说他们嘲笑为师,你不得已才动手的,懂吗?”

    小姑娘不解地道:“可他们瞧不起的分明是我。”

    “笨,”孚琛弹了弹她的额头,“你是我徒弟,他们瞧不起你,不就是瞧不起我文始真人的眼光?这是对为师我不敬,你说,有人对师傅不敬,你怎么做?”

    小姑娘眼睛一亮,挥拳道:“当然是揍得他满地找牙。”

    孚琛嘴角浮上微笑,颔首道:“没错,小南儿,记着你说的话,若有人对为师不敬,你就去替我揍得他满地找牙。”

    此时车子咯噔一声稳稳落地,只听车外那两名弟子又齐声道:“主峰已至,恭请文始真人下车。”

    曲陵南困惑地问:“师傅,他们是不是练过?”

    “怎的?”

    “不然何以能异口同声,整齐地好似一人说话?”

    孚琛一愣,随即哈哈一笑,点头道:“没错,这俩个小子定然背地里练过。”

    “嗯,他们定然十分刻苦,”曲陵南感慨道,“不愧是跟师傅一个师门的人啊。”

    孚琛忍着笑点头称是,把手搭到小姑娘肩上,曲陵南立即专心致志地扶着师傅下车,一边扶一边唠叨:“师傅小心头。”

    “师傅小心这珠串甩你脸上。”

    “哎呀师傅这珠串真甩你脸上了。”

    “师傅这车真不好,又乱七八糟又华而不实。连个垫子枕头都没有,挂个画里头的人还欠揍……”

    师徒二人好容易下得车来,做师傅固然觉着比自己御剑飞行还累,做徒弟的也抱怨连篇。待他们站定,曲陵南忙着替师傅捋直衣角,忽而听见一声洪钟般的喝声:“师弟别来可无恙啊?”

    这声音中故意使上灵力,犹如平地惊雷,震得当场的练气期弟子均脸色发白,曲陵南心头只是微微一疼,但经历过上古凶兽榘螂怪的尖利音波,这等威慑之声不过隔靴搔痒,无甚影响。

    可师傅却浑身一颤,曲陵南抬头,发觉师傅脸色变得有些灰白,她不是傻子,一想之下便明白了,这人明知师傅身上有伤,还要以音波攻击,分明是趁人之危。

    曲陵南登时不喜,当着我的面欺负师傅,这是想找揍么?

    她转身跃起,飞起一脚就踹向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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