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上部:韩信篇(5)-《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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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骑着马经过,往这里看了一眼,但不是黑衣人,是一位仪从煊赫的将军,昭平侯夏侯婴。

    韩信大声道:“汉王不是想得天下吗?为何要斩壮士?”

    夏侯婴勒住马,向他看过来。

    他心头一松:得救了!

    夏侯婴把这个语出惊人的年轻人带回自己的府第。他这么做,只是出于好奇。但当他和这个年轻人谈上话后,好奇变成了惊讶,随即又变成了钦佩。

    “用间有几?”

    “用间有五,曰:因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

    “何谓因间?”

    “利用敌国的当地人充当间谍。”

    “何为内间?”

    “利用敌人的官吏做间谍。”

    “何谓反间?”

    “利用敌方间谍为我所用。”

    “何谓死间?”

    “通过我方间谍将情报传给敌方,以生命为代价,换取敌人上当受骗。”

    “何谓生间?”

    “侦得敌情,并能生还报告的人。”

    “用间之道如何?”

    谈了足足一天一夜后,夏侯婴兴奋地搓着手道:“我这就去见大王!你等着,大王一定会重用你的。”说完就匆匆地去了。

    汉王在宫里,但他很忙。

    他忙着看斗鸡。

    “上啊!上啊!死铜冠,你瘟啦?快上啊?”汉王又叫又跳。

    夏侯婴是汉王的老朋友了,所以才被允许在如此繁忙的情况下打扰他一会儿。

    汉王眼睛盯着斗场,心不在焉地听完夏侯婴的介绍,道:“那升他的官就是了。他现在做什么?”

    夏侯婴道:“连敖。”

    汉王道:“那就升他做治粟都尉吧!”

    夏侯婴道:“大王,韩信不是普通人……”

    汉王猛地兴奋地站起来,叫道:“快!快!啄它脑门!干得好,蹬啊!对,当心……”

    夏侯婴愕然地看着汉王,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地退下了。

    当夏侯婴怀着歉意把新的任命告诉韩信时,韩信只是笑笑。

    除了笑笑,他还能怎样呢?治粟都尉,俸一千石。这样的不次拔擢,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几天前还和他一起共事的吏役们羡慕地目送他去就任新职。他知道他的奇遇将被他们添油加醋地说上一年。

    他开始做一个治粟都尉应该做的事,但他对这一切毫无兴趣。

    升任治粟都尉的唯一好处,就是现在他有资格查阅相府的图籍文书了。

    丞相萧何从咸阳秦宫中搜集来的大量图籍,如今全被堆在一间空房里,无人过问。韩信找到掌书令史,要他打开来看看。

    掌书令史名叫张苍,个子挺高,肤色白皙,一副精明儒雅的样子。据说他做过秦朝的御史,熟习律令文书,所以萧何叫他来管相府的各类文书。

    张苍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道:“像都尉您这样的可真不多,如今连丞相都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了。”

    韩信道:“这些不就是丞相亲自收集来的吗?”张苍道:“是啊,可现在又有什么用呢?困在这……”说话间,门已被打开,张苍走进去,继续道:“困在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鬼地方,这些不都是一堆废物吗?”

    韩信跟进去。站在房中,看着四周那一卷卷、一层层堆到几近屋顶的帛书简册,心里油然升起一种奇特的感觉。这里汇集了天下最珍贵的军政资料:各地的军事要塞、户口多寡、土地肥瘠、城防强弱、百姓贫富……站在这当中,他几乎能感觉到昔日帝国强劲的权力脉搏的跳动。然而,就是如此珍贵的文件,如今却冷冷清清地随意堆放在这里,无人关心无人过问。

    “您要找什么?”张苍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韩信道:“地图。”

    张苍道:“嗯,地图……在这里。要哪个地方的?这一层是东边的,这一层是东南……”

    韩信道:“我要西南。”“西南?”张苍回过头来,“都尉,您要西南的?”韩信道:“是的。”

    张苍若有所思地看着韩信,道:“如果都尉是想替汉王找一条回关中的路,我劝都尉还是别费这个心了。”

    韩信道:“为什么?”

    张苍道:“没用的。丞相早就找过了,也早就死心了。现在丞相正在考虑重修栈道。”

    韩信摇摇头,道:“那不是办法。把地图给我,我再看看。”

    张苍叹了口气,从木架上抽出两卷帛图,道:“这是《关中形势》,这是《褒谷舆图》,您对照着看吧。”韩信将图摊在一张几案上,仔细看了起来。

    张苍看着他,摇了摇头,拿起一柄拂尘,走到一边去为简册掸灰,顺手整理整理。

    韩信看了半个时辰,然后将图卷起,交还给张苍。

    张苍道:“怎么样?”

    韩信道:“你说得不错,是没办法了。”

    张苍道:“就是呀,要有路咱们还用窝在这地方?项王已回彭城,正是咱们出兵三秦的好时机啊。”

    韩信不由得看了张苍一眼,觉得这个小小的相府文吏也颇有见识,有心和他多聊几句,但想想还是住口不言了。

    就算谈出名堂又能怎样?如今自己算是什么身份?难道还有资格起用人家?

    这样想着,韩信走到一排排木架前,随手抽出几册简牍看了看,又放回去。再走几步,看到一个极高的架子,自上而下摆满了帛图。

    “这是什么?也是地图吗?”韩信问着,随手抽了一份展开看看,却发现是一幅人像。

    张苍道:“这些大概是这里最没用的东西了——是秦朝缉捕人犯的绘像。我早建议丞相把这些东西清理掉了,丞相懒得管这种小事,让我自己看着办。你看,这么一大堆,叫我一个人怎么搬?就随它去了。”

    韩信又随手抽了一份看看,道:“为什么没用呢?这些人都是犯过事的,天下安定以后,也许还要查一查吧!”

    张苍道:“嗨!什么犯过事?偷鸡摸狗的小事上不了宫里的存档秘图!能上这图的,十个有九个是潜藏民间的六国显贵。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如今秦朝完了,这些人倒上台了,称王的称王,封侯的封侯,搞得比当年的六国还热闹。难道咱们还保存着这些缉捕他们的图像,等着惹火上身吗?”

    韩信点头道:“嗯,这倒是。”

    张苍道:“况且,这些图像有好多只是摆摆样子,一点用也没有。都尉听说过张耳陈馀那个笑话吗?”

    韩信道:“没有,怎么回事?”

    张苍道:“这两人原是魏国名士,连始皇帝都听说过他们的名头。魏国灭亡后,这两人当然上了朝廷的缉拿名单,张耳的赏额是千金,陈馀的是五百金。当时他们藏匿在陈县,改名换姓,还混了个‘里监门’的差使。后来朝廷的诏令和画像来了,你猜他们怎么办?”

    韩信道:“先躲起来避避风头吧?”

    “躲起来?”张苍脸上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他们就堂而皇之地拎着那两幅画像挨家挨户去传令,还疾言厉色地警告大家要注意这两名‘要犯’!”

    韩信一愣:“他们有那么大胆?“

    张苍笑道:“哪里是什么大胆,那画像跟他们俩的相貌差到不知哪里去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他们要怕什么?”

    韩信哈哈大笑:“不至于吧,朝廷的画师就这水平?”

    张苍道:“倒也不是画师水平臭,实在是这种画太难画了。你想,又没见过真人,光凭四处打听来的道听途说,杂七杂八地拼在一起,能准得了吗?尤其是他们这种六国遗臣,在民间很受同情,一些口述者往往故意误导官府,胡说一气,画出来当然就更离谱了。”

    韩信诧异道:“既然不准,还要这些画像做什么?不是多余吗?”

    张苍道:“也不是每一回都不准啊,一些在朝廷露过面的——比如入秦做过‘质子’的六国宗室公子,就画得挺准的。还有一些本身就以相貌异常而闻名的,也能画个八九不离十。像张良,出了名的男生女相,满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来。就冲这一点,还画不出吗?”

    韩信点点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话用在张良身上正合适。这样一个有胆识、有魅力的才智之士,却长了一张秀美如女子的脸,实在叫人难以想象。而正因为难以想象,这又成了张良的标志逼得他不得不在博浪沙一击后东躲西藏,流亡多年。于是他叹道:“是啊,子房就是被他的相貌拖累了。”

    张苍一怔,他注意到韩信很自然地称了张良的字而不是姓名,仿佛知交似的,不由得微感诧异。他见过这个新任都尉的履历,在项王那边,只是一个执戟郎中,在汉王这边,也不过是只当过连敖,怎么会和名满天下的张良相识呢?

    韩信发现了张苍脸上的诧异之色,倒是有点自悔失言。虽说自己心怀坦荡,但既已抱定主意暂时不公开张良与自己的密约,又何必在言语中落下痕迹呢?便沿着那排木架缓步走去,有心岔开话题。只见架上的画卷越来越少,但封缄越来越严密,想必是被图绘者的身份越来越重要,伸手取看了几份,果然都是六国宗室公卿,赏额动辄上千金。走到尽头,只见这列木架上空空荡荡,只在角落里摆了只颜色陈旧的漆金木匣,便道:“这里面是什么?也是画像吗?”说着便要拿那只木匣。

    “啪”的一声,张苍的手一下按在那木匣上。“都尉,”张苍的声音变得有些异样,“别看!”h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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